他点点头。他的眼睛在我身上不住地流滚着,惊奇着。于是我又问:“你奇怪什么吗?”
“不!”他把眼睛避开我说,“你做什么?”
我把他写的那封信给他拿出来了。他说:“那是给我哥哥的,怎么在你手里呢?”
“孩子,你的哥哥没回来!”
他起初不肯相信,以为我故意在哄骗他。以后,他看我一直不改变的坚决的神情,他把头垂下了,有几滴泪珠垂落到地上。
“孩子,你的哥哥没回来,可是你的哥哥为你捎来好东西了。”
“在哪里?”
这时候,我把小包裹丢给他。他握住,他紧紧地握住;小包裹在他那一对小手里,好像是一件最高贵的东西。他笑了,而且在说着:“给爸爸送去看。”
“我可以看看你爸爸吗?”
“可以,可是他疯了!”
“疯了?”
“不,病了。”
我跟随着他,走过一层层一排排的床铺。四边只有稀少的几个小窗子,如同鸽巢的小门一样,交流着几条透入的光丝。他跑着已经是习惯了,他记得哪里是转角,哪里是夹道;可是我的腿不知触绊在什么东西上,已经酸痛了。
“爸爸!爸爸!”
他停在一个床位的前边唤起一个老年的面孔来,那蓬乱的头发与胡须连成一片雪白的丝条。嘴张开,看不见牙齿,只是一个小小的细孔,哭声就从那细孔中流落着。当看见我的时候,便大叫了两声,说着:“亦杰,你来了,好,总是我的儿子啊!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情:你不是有一个最讨厌的母亲吗?现在你那个最讨厌的母亲没有了。你还记得她,你要去从军她不肯,她骂你,你也骂了她;现在你不要再骂她,她永远也不骂你了。我说几句真话吧,她是一个好母亲啊,她没有一天忘记过你,你去看看她吧,离这儿不远,就在极乐寺的外边,你看那座是新土培起来的坟。那就是你的母亲,坟前有一块小小的木牌,写得明明白白的,你一看就知道了,你去吧!”